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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名: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曾用名:教学研究
主办: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
主管:甘肃省教育厅
ISSN:1671-4067
CN:62-1168/G4
语言:中文
周期:季刊
影响因子:0.213115
被引频次:4059
期刊分类:职业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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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4)

【作者】网站采编

【关键词】

【摘要】:“老少爷们,我代表巴子营人给你们提前拜年了。惊了大家,很抱歉,如果你们觉得在这里吃饭没滋味,就到巴子营去,我八口锅里煮的是土猪肉,露天场

“老少爷们,我代表巴子营人给你们提前拜年了。惊了大家,很抱歉,如果你们觉得在这里吃饭没滋味,就到巴子营去,我八口锅里煮的是土猪肉,露天场里摆的是黄河灯,午夜一到,我们要放三十六路焰火,羡慕死你们。”

一行人簇拥了王翠花母女出门。望了望城里昏暗的天,八爷说:“丫头,你去坐小车,你一路数着,二十盏马灯照着你回家的路。”

看王翠花母女上了车,八爷突觉尿憋了,他酣畅淋漓地撒了一泡尿,骂了一句:“日他的娘,这除夕。”

腊月的雪下了停,停了又下。刚落地的雪蒙上一层浮尘后,又被新雪覆盖。八爷从窗内看到雪花飘舞得有气无力,把头伸出了窗外,一阵又一阵的腥味,直灌鼻腔,他的心里也痒痒起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从门口响过来响过去。一进腊月头,巴子营的雪地里就没有消停过,先是村东的人家每日都要嘭嘭地放几个炮仗,炮仗炸开的红皮灰胎斜三横四地撒在雪地里,再是村西人家的肥猪被抬上案开膛破肚发出哀叫。猪的哀叫一点也不破坏巴子营人的情绪,反而如炮仗爆炸般激发着人们的欢快。八爷是村里的老支书,人们叫了他四十年支书。这地方怪,不管采取何种形式选举,八爷都会全票当选,那年进行直选,任凭镇上有关人员的反复动员,尽管八爷已被取消了候选资格,但记票的结果八爷仍旧是高票。问原因,竟异口同声:“熟悉呢,办事呢,我们信呢!”农村的当家人,要的是威望。一跑四十多年,八爷人跑累了,心也跑累了。四十年的风风雨雨,把八爷摔打来摔打去,打出的朵朵水花在八爷沉重的喘息中熄灭。历经那么多风浪,八爷斗过人,也被人斗过,有时是别人需要,有时是自己需要,但巴子营从未斗死过一个人,从未饿死过一个人。什么事一到巴子营就正常起来,该招工的招工,该上学的上学,一个时代又一个时代的形式,巴子营人的记忆里有很多珍存,但没有多少伤痕。这几年却让八爷揪心多了,不知谁一鼓捣,一个出去打工了,尔后是两个三个,八爷想了许多办法,没用,便以辞去村支书为要挟,也没用,该走的照样走。挡了几次,还是无效,八爷也就不挡了:“你们说人活着总得吃人饭,总不至于不种地吧?”真的有人不种地了,带头的是村西头的王翠花母女。王翠花丈夫原来在煤矿工作,在一次矿难中送命。那些日子,王翠花抢天哭地,抱着丈夫的尸体,哭声从煤矿袅袅而起,一直响彻到巴子营,八爷和村委会一班人,随着这哭声,处理了王翠花丈夫的后事,那笔补偿也诱人,王翠花一下子成为巴子营存款最多的人。那是命钱,八爷常常哀叹。有了这笔钱,王翠花门前的人就多,招婿的,劝嫁的,王翠花很烦,便让八爷每每拦驾。次数一多,人们就说这巴子营的支书是老叫驴,霸着个寡妇,白天看的地头,晚上看的炕头,吃独食呢。话一多,八奶奶就挂不住了,一俟八爷出门,就不停地吵闹,儿女们也觉无趣,便委劝八爷。八爷叹一声:“难呢,娃难呢!”儿子将脖子一拧:“她难,有钱守着呢,我们难谁知道?人家说王翠花是我们的小妈呢!”八爷便蹲在门槛上抽烟,一根又一根,抽得全家人都不敢出气,终于,八奶奶说:这老鬼,就让他去守吧,巴子营哪户人家他没守过。八爷不是死脑筋,王翠花要体体面面嫁人,他绝不阻挡,会像嫁女儿一样把她嫁出去。等了几年,王翠花放出话来:嫁到巴子营,死也要埋在巴子营。八爷在村里溜达了几天,说:巴子营的地留人呢!一脸喜悦的王翠花说种地太麻烦,以前浇地有水就浇,现在不行,要实行水权水价,按亩数配水。巴子营的地很怪,只要一见水就死命地喝,撑得胀了才能田滋地润。水按亩数配置,看似水漫过田地,但苗经不了太阳的几天暴晒,就烟鬼般东倒西歪,王翠花跟护水的嚷了几次,没用,也就再不种地了:“麻烦得很,一袋面多少钱,一麻袋土豆多少钱,辛苦我娘俩黄天背个老日头,就挣个口粮,不划算。”“直补呢?”八爷替她算账。“政策是好呢,直补钱还不够交水费。”“朝朝代代听说种地不交皇粮的吗?”“没听说过,但现在的人肚子吃饱却没心劲呢。”倒把八爷说得一愣一愣的。“总得让改存在村里活人吧!”“嘻!你看看,现在谁还守窝子。以前的小伙吧,招工、考学是出路,现在,工厂倒闭像姑娘生孩子一样容易。考学费牛劲,考上,怎么样?还不到处打工。倒是不念书的,手脚机灵的,跑出去打工。没多少负担,过几年,领回来个江浙的、上海的姑娘,一睡,省下几万元彩礼钱……”八爷被噎得半天喘不过气来。也是的,村里百来户人家,只要有打工的,过几年家里总会有叽哩咕噜的声音传出,也没见有几个人到他这里来开结婚证明,娃大了,丢给你村里,总不能成为野娃吧?为这,乡里批评过八爷几次,都被八爷一句呛了回去:“巴子营的计划生育率在全乡最低,还优生优育,只差外国种了。”八爷的这话很经典,也令巴子营人兴奋。只要不撂地、撂娘,不违法乱纪,随他去吧,八爷想过来想过去,也就想通了。但八爷坚决反对巴子营的女孩进餐厅、歌厅。伺候人是个下贱活,替人端碟子、上盘子,得看人下菜。现在的人,嘴脸厉害呢,大爷着呢,稍不如意,摔碟子打碗。硬吃隔夜粮,不当厨师娘,巴子营人守着这么条规矩,也活得硬气,姑娘嫁人时,也堂堂正正。巴子营的姑娘——原装货,这是十里八乡的口碑。偏偏王翠花的姑娘改存进了餐厅,还当了大堂经理。改存靠着爹的补偿金,舒舒服服地上完初中、高中,她没考大学的那个秉赋,她也不急,慢腾腾地上了当地的职业学院。这丫头学别的懵头懵脑,学餐饮管理这一块精得出奇,一桌酒席的成本,不用计算机,用眼一瞄账目就清清楚楚,在这个人们想法儿让肚子快乐的时代,这是块金字招牌。上了一年职院,上门挖人的餐厅多得令职业学院的头儿恨不得把招收的这几批学员全按照改存克隆出来。改存的工资一溜儿看涨,餐厅的行情也一溜儿看涨,风声越大,八爷的心里越犯嘀咕,找王翠花,王翠花一开始还得意,待听到八爷说过去翠红院的头牌也没这么风光,心里就虚起来。翠红院可是过去凉州城的头号窑子。心一虚,气就短,她便央求八爷去探虚实。八爷去的那天,正逢节日,改存立在吧台前,婷婷得把八爷差点逼倒。听说是改存的村支书,餐厅经理特意空出了上好的包间,说要好好犒劳一下巴子营的父母官,只有那地方的水土才养得出这样的人才。八爷一听这话,很受用,便打电话将村委会一班人叫来,一起享受这个待遇。一班人惊惊喜喜吃完一顿饭,八爷豪兴大发,说好歹我们也是巴子营的父母官,这顿饭我们请了,不让巴子营的姑娘丢人。改存拦挡不住,便叫来经理。经理是经过大场面的人,将菜单报价一丢,八爷使劲地扳着眼睛,看上面的数字:上万元啊,我们吃得可都是金子。一干人在经理客气的欢送下,一个个灰头土脸地步行回村。一路上,八爷长嘘短叹,打了一辈子鹰让小家雀啄了眼睛。按他现有的工资,五年不吃不喝才能付得起那饭钱。以后,八爷见了改存的娘就觉气短,撂荒的地,他让人种了,庄稼收后按面积摊成口粮,送到王翠花家。雪依旧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八爷背了手,也在村里咯吱起来。阳光照在地上,反射出的光不那么刺眼,毕竟是走廊地带上的村庄,巴子营的天空永远显得那么辽阔。八爷的脚步一响,巴子营就格外生动温暖。各家各户的狗熟悉他的脚步,摇起尾巴来也格外欢势。从东头到西头,八爷喝着各地不同品种的酒,抽着不同品牌的烟,听着夹带了点外地气息的话,似乎自己已走了八省六十多个地州市。世界很大,在一个腊月却浓缩到了巴子营,巴子营又陌生起来。八爷晕晕糊糊,他的肚囊再大,也架不住各种酒在肚子里混战,路过小木桥时,他一个趔趄,栽倒在雪地里。几只狗耸着身子冲过来,嗅了嗅浑身酒味的八爷,掉转头,跑到八爷家门口狂吠,八奶奶以为又是年关检查综治的人,起初也不以为意,听狗叫得焦急,便出了门,看好几只狗狂叫,她觉得晦气,狗吠白日猫叫春,在巴子营是较为忌讳的事。狗见八奶奶提了棍子,都往后缩,一只身上有斑点的狗撒腿跑回到八爷的身边,撕扯下八爷的一只鞋,奔到八奶奶面前。这只棉皮鞋,是出门打工的一个女孩儿送的,早印在八奶奶的脑海里,一见这鞋,她连门也顾不得关,跟着狗跑到小木桥边。八爷的酣声在雪地里格外清晰,几粒雪粘在他的脸上,调皮地滑上滑下,八奶奶左拽,八爷朝左歪,右拽,八爷朝右倒。憋了一肚子火气的八奶奶抓起几把雪,塞进八爷的衣领中,八爷突感一股冷气沁体,睁眼一瞧,见八奶奶手里还抓着雪,便一巴掌扇过去,八奶奶像个雪团,滚到了雪地里。“天爷。”八奶奶放声嚎哭。哭声引来了三三两两的人,八爷踉跄着,拉起了八奶奶。“当了四十年支书,只有狗还记得你,你冤不冤啊!”八爷又栽倒在雪地里。围观的人扶了八爷,将他送回了家。腊月廿三是小年。在巴子营人眼里,小年是一个大关口,在外地的人,必须在小年前赶回家,巴子营人很固执,认为小年灶王爷要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下界民情。在所有的神仙中,灶王爷是最富人间烟火气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个不经过灶膛的熏蒸,所以人们在小年会把蜂蜜抹到灶门口,意为向灶王爷嘴上抹蜜,让他上天言下界好事,顺便汇报各家的人口数。对巴子营人来说,人是一切中最实际的。该到的都到了,只有改存未到。问王翠花,说打过电话,酒店很忙,只有等到除夕才能到。八爷将抽了一半的烟扔到地下,用脚捻了几下,又俯下身子,把还未粉身碎骨的烟拾起,用手捋捋,又叼到嘴上。支委们瞅着八爷铁青的脸,谁也不吭声,村长抿了一口酒:“八爷,来不来是人家的事,我们过我们的年,人家干人家的营生,何苦呢?”“放屁。”八爷将手中的酒杯一掼:“十多年了,巴子营过年时人哪有这般齐整,不是金融风暴,这帮王八蛋还能记得巴子营,娘的,他们挣大钱时,谁把巴子营当回事!今年,外地的工厂,倒闭的倒闭,爬窝的爬窝,他们才回来了。我就是要他们记住,离了巴子营,他们的魂都没地方安顿。”村长有点恼火,他这个村长是八爷的一只耳朵,八爷想竖了,便竖竖,不想竖了,像秋风扫过的叶子,一卷,就行了。不过,八爷的这席话很有煽动性。近几年,村干部成为看家的,年轻的该跑的跑了,剩下老弱病残,一个电话,一声吆喝,该送医院的送医院,该请医生的请医生,好像村上的领导是村里出去打工的人雇用的保姆。气一顺,巴子营村支委们的意见惊人地统一起来。“皇粮不上了,三提五统取消了,我们管不了,今年一家收一百元,在空场子里搭台子,放三十六路焰火,挂八十盏马灯,让外面闯荡的这些小子们瞧瞧,巴子营人过年是咋个过法。”八爷豪气冲天。“马灯找起来有些困难,多少年了许多人家未必保存。”“我不管,没有了就去找。从腊月廿六日起,每家出两个劳力,栽杆、搭台、点灯。”八爷把手一挥,吊着的电灯泡晃来晃去。“灯要亮,一直亮到正月十五,把村里的电视搬到空场子搭建的台上,让全村人集中起来看春节晚会,架八口大铁锅、煮八锅肉、摆八扇酒,我就不信,出去的人记不住巴子营。”八爷攥紧拳头,一脸的肃穆。场子一开,巴子营的年味便浓起来。十几年没这么热闹过,一热闹,吸引的人也多,尤其是外地女婿外地媳妇,没见过这种阵势,比本村人还兴奋。八爷搬来一把椅子,大马金刀一坐,他好像找回了过去的感觉。八口锅一架,高灯一挑,巴子营人脸上便有了光彩。空场子的雪被人们踩得狼藉一片,混合了烟味、酒味、肉香味的雪在人们的脚下也摇晃起来。这几天,家家都有醉倒的人。除夕,当夜幕笼罩住巴子营时,巴子营灯火通明。八爷一清点人数,改存未到,王翠花也不见踪影。“等。”八爷说。“再等。”八爷喝一口酒,“再等。”“八爷,午夜快到了,等还是不等?”村长问道。八爷扔了酒杯,立起身,大声吼叫:“开八辆拖拉机,选三十二个人,进城!”八爷叫过村长:“把王二家最好的小车开上,接我们巴子营的姑娘,让她看看,也让城里人看看,我们是怎样过除夕的。”“何必呢,”八奶奶劝阻道,“王翠花让改存接走了,你就消停些,让人家去过除夕吧!”“她们知道啥叫过除夕!她们可以走,但她们能把巴子营的一切搬到城里吗?走!”二十公里的柏油路上,一辆小车开道,八辆拖拉机随行。“每一公里留一人,举起马灯,照亮巴子营人回家的路。”八爷吩咐道。城里很空寂,人们窝在家中,到午夜才出来放炮,几辆出租车漫无边际地游逛,出租车司机们惊奇地看着这支拖拉机队伍,他们也跟在了车队后面。酒店里坐满了吃年夜饭的人。巴子营的十二条大汉昂首挺胸,气势汹汹地进了酒店。吃年夜饭的人怔在座位上,有人悄悄抬了抬屁股,又坐下。改存在前台疲惫地应酬着,王翠花坐在吧台里面,一见八爷进来,她的腿有点发抖。酒店经理咋咋乎乎,声言报警,声音里夹着点哭腔。“唬谁呢?”八爷一把揪住酒店经理的衣领,经理像小鸡般摇来晃去。八爷拿起话筒:“老少爷儿们,不要惊慌。我们是来接我们姑娘去熬岁的,你们城里人过年,我们农村人也得过年。我巴子营外出打工的,今年年三十,一个都不能少。”“她可以走,一年的红包我不发。”酒店经理弄明了原因,胆也正起来。八爷一个嘴巴扇过去:“小子,本来我不扇你,你还不识好歹。钱是个什么东西?我巴子营人见过钱!”八爷顺手在口袋里摸出几张百元大钞,往经理脸上一掼:“小子,算是巴子营人给你的压岁钱。”八爷终于出了一口上次吃饭时被羞辱的恶气。“老少爷们,我代表巴子营人给你们提前拜年了。惊了大家,很抱歉,如果你们觉得在这里吃饭没滋味,就到巴子营去,我八口锅里煮的是土猪肉,露天场里摆的是黄河灯,午夜一到,我们要放三十六路焰火,羡慕死你们。”一行人簇拥了王翠花母女出门。望了望城里昏暗的天,八爷说:“丫头,你去坐小车,你一路数着,二十盏马灯照着你回家的路。”看王翠花母女上了车,八爷突觉尿憋了,他酣畅淋漓地撒了一泡尿,骂了一句:“日他的娘,这除夕。”


文章来源:《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网址: http://www.lzzyxyxb.cn/qikandaodu/2020/0916/36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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