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我们在村子里闲逛。巷子里不见一个人影,几乎家家的门都紧闭着。寒露刚过,有些叶子就黄了,在风中飘落。
村口堆着几个麦秸堆,上面长满了蘑菇和野草。爹说从他记事起,麦秸堆就在那里,他们在它身上打洞捉迷藏。现在,它们早就被人们遗忘了。
娘看着几步之外的小河说,河水都干了。我刚嫁过来时,河很宽水很深。
娘第一次回娘家时,是一次大雨后。河水暴涨,淹没了垫脚石,娘是爹背过河去的。那时,河上没有桥。现在有桥了,却没了水。
这条小河,是村里孩子的乐园,夏天戏水捉泥鳅,冬天滑冰。爹埋着头,在河边走,找他小时候的脚印。他当然没找见,就撩了一把冰凉的河水,梳理他蓬乱的头发。
爹在老宅子里东翻西找,对啥都感兴趣。他找出一只破烂的风筝,激动地说,这是你爷糊的,我小时候常常放,比哪只风筝都飞得高。
西墙上有几句打油诗:夜梦不详,高挂墙上;太阳一照,化为吉祥。是我爷写的。小时候,我爹常做噩梦,梦见啥,我爷就在地上画个啥;让他在上面撒一泡尿,然后摇头晃脑地念这几句打油诗。
爹从屋角的老柜子里,找出了铁环、长命锁、小人书、弹弓、火药枪。我爹小时候的玩具,我爷一件不落地收在柜子里。
这些蒙在厚厚尘埃下的旧物,被我爹翻了出来,散发出呛人的气味。我爹却不嫌脏,一样样摩挲着,像是回到了童年。
牛棚的墙壁上,挂着我爹的童车。我爹擦去尘土,试了试,还能骑。
这辆童车,是我爷亲手设计制作的。四个轴承充当了四个轮子,脚蹬是自行车上拆下的,居然还有刹车和喇叭。当年,这辆时尚高档的玩具车,使我爹收获了同伴的羡慕和仰视。那一刻,他小小的内心被自豪和骄傲填得满满的。
爹吸了一下鼻子,说,当年,在村里,一个孩子有这么一辆车是很酷的;比今天的奔驰宝马还拉风。
又一个夜晚来临了,半夜里,下起了小雨。雨滴敲在屋瓦上,像一架老旧的钢琴,弹奏起古老的曲子。屋外秋雨秋风愁煞人,屋里却暖融融的。娘烧了炕,炕洞里冒着烟,在屋里漂浮缭绕,烟里混合着泥土味、庄稼味、蒿草味。爹张大鼻孔吸着,好像在品一壶陈年老酒。
爷的炕,一年四季都热腾腾的。小时候,爹偶尔肚疼脑热了,爷说,上炕躺着。爹蒙着被子,睡一大觉,放几个响屁,肚子舒坦了,又活蹦乱跳了。
下雪的夜里,炕洞里一面熏烤着爹湿漉漉的鞋,一面埋着土豆。爷讲完两个鬼故事,土豆的香味往鼻子里钻。吃两个烤土豆,捧着圆滚滚的肚子,能一觉睡到大天亮。
爹抽了一下鼻子,抹了一把脸,仰头看着屋顶,雨点从屋瓦的缝隙里飘进,旋转着,落在我们身上。
屋顶太破了,亮着好几个窟窿。在夏天的晚上,我数过天上的星星;下雨时,炕上摆满了碗、盆、桶,雨点滴下来,叮叮咚咚,像一串忧郁的琴声。
爹在爷的抽屉里翻出一个塑料袋,打开后,是一团干瘪的花草。他拿到鼻尖嗅嗅,皱起了眉头。
我说,那是七芯草,爷的安眠药。
爹问,你爷喝这个?我点点头。爷把它当宝贝呢,总也喝不够。
爹扒拉着一团七芯草,说,我尝尝。我说,只能泡花喝,老陈皮说根有毒,能毒死人。
爹嘴里嚼着草药,眼窝里潮出两滴水。
大清早,爹爬上屋顶,整理乱七八糟的瓦片。娘给爹扶梯子,爹说,老屋不卖了,找个人翻修一下。娘没吭声。要是以往,她肯定反对,翻修干嘛,给鬼住啊?
爹又说,以后,我们每年回来住几天。娘说,行,权当旅游。
爹花了两天工夫,扎了一匹纸马,一辆马车;马是枣红色的,马车加了一个凉蓬,漂亮大气。
下午,爹、娘和我,三人扛着纸马纸车,在爷的坟上烧了。一阵风来,纸灰飞上半空,我仰头望着,想,这辆马车,能拉着爷去五十年前的兰州吗?
文章来源:《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网址: http://www.lzzyxyxb.cn/qikandaodu/2021/0513/1149.html
上一篇:刘斌诗选
下一篇:兰州金鱼推广策略研究
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投稿 | 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编辑部| 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版面费 | 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论文发表 | 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最新目录
Copyright © 2018 《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杂志社 版权所有
投稿电话: 投稿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