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喜、薄荷来我们家,给我爷的是一条兰州烟、一盒三泡台,给我奶的是一块酒红色灯芯绒。
我爷刚从牛棚钻出来,头上粘着几根麦秸;我奶正在喂猪,两只脏手在衣襟上蹭。
薄荷拉着我爹的手,她烫了个大波浪卷,穿着高跟鞋,手软绵绵的,身上香喷喷的。
要是我爷那天不跑肚不拉稀,我奶就是薄荷,而不是萝卜丁,我爹就不会是个矬子。我爹不错眼珠地盯着修长美丽的薄荷,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他抱着那双散发着浓烈樟脑味的球鞋,久久不能入睡。
岁喜最为人称道的是不忘本,见着村里的每一个人都问好,男的敬烟女的给糖。给老人捎点兰州水烟,给小孩几根铅笔、一个笔记本。
岁喜最感激的是我爷,每次回村先上我们家。烟酒茶,一样不缺。
村里人爱拿我爷和岁喜比,说要是刘望春去了兰州,也会一样风光。关键时刻,命运的小手捏了我爷肚子一把,致使我爷腹泻,错过了好运气。
岁喜送给我爷一身蓝色工作服、一双大头皮鞋。那是无比珍贵的礼物,就算正式工,每两三年才能发一套。
我爷穿着这身行头,走在油坊门的村街上。开始,他还挺胸抬头、洋洋得意的。后来,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不像,弓腰塌背的,一点都不像个工人,糟蹋了好东西。
我爷灰溜溜地回家,把那件工作服和大头鞋塞到炕洞,想一把火烧了。但最终舍不得,又把它们压在老柜子里。
我爷最怕村里人提他当年那桩荒唐事,提一次,就揭一次他的脸皮。我爷的脸皮不是牛皮的,也不是驴皮的,揭一次疼一次、流一次血。
但不提行吗?岁喜又长了工资、岁喜转正了、岁喜当了科长。村里人眼热岁喜,想拍他的马屁,够不着,回过头奚落我爷。你说你咋不记得敬个神、烧炷香,让一泡屎坏了好事?
我爷脸色如土,啃啃吃吃说,命!
十八岁后,我爷不吃一口肉。说吃了翻肠倒肚,没口福,命!
我爷穿上新衣就难受别扭,挠个不停,像身上长了刺,换上破衣烂衫就舒坦。我奶骂他贱,他说他是叫花子的命。
我爷不逛街、不赶集、不看大戏、不看电影,对任何娱乐活动没兴趣,绝缘。他的爱好就是干活,活越重越累,他似乎越开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大年初一到除夕,他都忙着,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我爷的怪异之处还表现在:对外人,他菩萨般温和;对家人,他却暴君般残酷。有人偷了我家的包谷西瓜,偷就偷了;有人多犁了我家两垅地,犁就犁了;邻居家盖房,占了我家一尺地界,占就占了,他不是睁只眼闭只眼,索性连眼皮也懒得抬。
我爹被村里孩子揍得鼻青脸肿,他不去兴师问罪,倒揣着几个鸡蛋提两棵白菜,上门赔礼道歉。
村里人摸熟了他脾性绵软,蹬鼻子上脸,他不怒不争不吵,计较个啥?都是老天爷安排好的。
回到家,关上门,我爷揣起笑脸,瘟神下凡了。
吃饭时,盐淡了醋酸了,我爷就一脚踹倒我奶,骂,你个蠢猪;我爹不小心摔一只碗,他一个耳光甩过去,骂,败家子。
我爹听说多吃肉才能长个子,但我家的锅里只有大年初一才有一次肉。有天傍晚,我爹玩回来,看见饭桌上又是玉米饼、蒸土豆、小米粥,他抽抽鼻子,没闻见一丝肉味,就小声嘀咕,又是玉米饼,吃得屎多屁臭。
我爷突然就恼了,他这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屎。那是一根咬人的刺,扎着就疼得钻心。
我爷将手里的碗扣在我爹头上,我爹叫了一声,脸上糊满了粥和血,红的白的黄的,五彩斑斓。我奶惊叫着,抱着我爹去找老陈皮。
我爷在家没好脸色,我爹和我奶战战兢兢的,像两只寒蝉,大气也不敢出。
对我爷怪诞的脾性,村里人猜测分析说,刘望春没去成兰州,脑子出毛病了。
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在广州上学,一年要花好几万。那时,我爹的生意做得不够大,供我上学很费劲,但他说值。
我爹说,要是你爷那年去了兰州,我就能在城里上学、工作、结婚。你也是城里的孩子,不用上高价学校,我们就不用活得这么累。
我爹说着,深深地叹一口气。他肯定是在怪我爷的屁眼不争气,害苦了我们一家三代。
我爹整个读书生涯没出彩过,高考落榜当然是意料之中的。
我爹打算复读时,我爷发话了,能识几个字就行了,咱家老坟里出不了当官干事的。
当时,我爷和我爹刚吃过饭,几只鸡对掉落的饭粒视而不见,在土里刨虫子。我爷以鸡为例,教导我爹:你别看它和老鹰一样长着俩翅膀,老鹰吃肉,它捉虫,我是老鸡;你是小鸡,土里刨食吃的命。
文章来源:《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网址: http://www.lzzyxyxb.cn/qikandaodu/2021/0513/114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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