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浑浊的眼光,丢向遥远的往事,迷茫着。
一个薄脸皮的姑娘家,天天守在我家门口。只要我爷直着腰杆,说句硬邦邦的话,吃糠咽菜、受苦受累她认了。可我爷像个缩头乌龟,连门都不出。后来出来了,见了薄荷,眼睛只盯着脚面看,不瞅一眼,不搭一句话。
一场突如其来的腹泻,使我爷的人生之路拐了好大一个弯;还没到达巅峰,就直线坠落。
我太爷对我爷的遭遇百思不解,他求过神、烧过香,把门口核桃树上晦气的老鸹窝也捅了;他努力想使我爷能时来运转、重振旗鼓。
我太爷早早地死了。临咽气时,他攥着我爷的手,以自己52年跌宕起伏的经历,留给我爷一句人生箴言:人一辈子的富贵荣辱、生老病死,全都由一只看不见的手操纵着。人就像一粒草种,命运就像风,把你刮哪算哪,身不由己。人是争不过命的。
几十年后,某个阳光温和的早晨,我爹瞥着佝偻着腰起粪的我爷,鄙夷地说,他呀,十八岁之后,就再没放过一个响屁。
那时,在一线城市广州,我爹有一套一百二十多个平米的房子、一辆三十多万元的车。当然,这点家当,在广州亮出来,那是要被土豪们笑掉大牙的。而在我们油坊门,却是光芒万丈的太阳。
我爹算是个成功人士了,他完全有资格嘲笑我爷。
我爹刘照明,从小就被我爷的耻辱经历压得抬不起头:村里孩子赛跑,他落在后面,小伙伴就齐声喊,鸡叫走兰州,天亮还蹲在茅坑里;别的学生的作业都交了,他还在磨蹭,老师摸着他脑壳说,和你爹一个样,鸡叫走兰州,天亮还蹲在茅坑里。
村里人老拿这段子嘲弄我爹,我爹愤怒羞愧。又毫无办法,他堵不住油坊门老小上千张嘴。
我爹曾怀疑,自己只吃不长个子,是被这个像山一样的咒语压着。
上小学一年级时,我爹坐在第一排;小学快毕业了,还在第一排。这时候,他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所有的同学,个子都蹿高了一截,唯独他几乎没动,像株缺水少肥的禾苗。我爹在乎这个事了,他隔一半个月量一次身高,量一次画一道线。一年下来,所有的线几乎是重合的。
一次,我爹使劲地蹦了一个高,头和门框一样平。但他无法停留在这个理想的高度,地球引力让他落在地上,回到残酷的现实中。
有了一点生理常识的我爹,自然懂得孩子的身高,取决于父母的遗传。
我爷是个高个子、大眼睛,腰细腿长肩膀宽,标准的美男子;我奶呢,容貌一般,个子矮也就罢了,偏偏还是个小儿麻痹,走路晃悠晃悠的,村里人送个外号叫“萝卜丁”。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奶的劣质基因,注定育不出一棵优秀的苗。
上初中后,我爹身高定格,胡子却疯长。他讨厌胡子,长一根拔一根。胡子不是杂草,越拔越多越茂密。拔不过来了,索性不拔。
胡子一多就显老,班上学生叫他小老头。
看着别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说笑打闹,我爹心痒痒的。他一天洗三次脸、抹雪花膏、剪个时髦的发型,但他个子太矮了,入不了女生的媚眼。
十六岁的生日过完,我爹的身高停滞在1.58米的屈辱高度。他伤心地哭了一个下午。
擦去眼泪的我爹,小心翼翼地埋怨我爷,你当年咋想的,就不能找个高一点的女人?
说起当年,我爷满腹悲伤事、两眼心酸泪。
那次腹泻后,我爷变了个人,他几乎整天不说话,只埋头做活。做活时,下的是死力,好像跟谁赌气。
他不和人来往,独来独去。出门干活,关门睡觉。村里人都说他怪。
薄荷和岁喜结婚后,我太爷张罗着给我爹说媳妇。我爹个子矮,加之言行怪癖,一连好几年,没有一个姑娘上门。
我太爷急得吐血,我爷却没心没肺。照常吃饭、睡觉、干活,就是把婚事不放在心上。
我爷三十岁上,一个远亲介绍了个山里姑娘。我太爷带我爷去相亲,我爷不去。眼看着要断香火了,我太爷给他下跪,他才松了口,说,只要人家不嫌弃,就领回来。
我太爷问,不看一眼?
我爷说,不看。
我太爷跺垛脚,恨声道,抓只猪崽子都要看一看,何况婚姻大事。
我爷说,瞎的瘸的聋的不在乎,是个母的就行。
拜天地时,我奶刚过我爷的裤腰带,走路还鸭子一样叉着两条腿。吃酒席的女人,不抢盘里的菜,指点着我奶,捂着嘴哧哧地笑。
十二岁时,我爹有了一双球鞋;上海回力牌,是岁喜送的。 文章来源:《兰州石化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网址: http://www.lzzyxyxb.cn/qikandaodu/2021/0513/1149.html 上一篇:刘斌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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